,2010/08/01
一九九一年前後,國際發生了蘇東波共產集團總崩潰,美國年輕學者福山的力作《歷史終結與最後的人》適時推出,震撼世界,民主終於勝利、自由終於底定的樂觀信念一時傳遍全球。
從歷史的角度看,民主自由確實底定了。連剛性專制政權如中共、越南等,近年都已逐漸尊重有限自由及人權,民主亦從低階開始實施。至於民主國家包括先進西方及後進台灣,自由的擴展更是迅速,民主已有沛然莫之能禦之勢。這就是黑格爾定義的「歷史終結」,亦即歷史的最高階段。
只是,緊隨著「歷史終結」而來的,卻不是十九世紀理性、樂觀、無限進步的美麗天際線,而恰是黑格爾最鄙視的「布爾喬亞」一自由社會最典型的產物。這種人及這種社會只關心自我保存及個別利益,沒有公共精神及愛國(愛同一個國家而不只是愛族群或個別社區)觀念。美國前副總統高爾的近著《失控的總統》探討的正是此事。它的中文書名應取為《失控的民主》才更切題。
高爾認為美國的民主已瀕臨危機:總統濫權,國會噤聲不語(他們說民眾狂熱已被政府欺詐性宣傳挑起,多說無益),媒體不是控制在與政府配合的極少數財團手中,就是不盡公共論壇責任,整天炒作名人八卦及政黨鬥爭、政客醜行,以致民眾更關心八卦及挑臖性、煽動性言語,而非公共論述。真正需要討論的國計民生被眾聲喧嘩及熱閙場景掩沒了,讜言宏論的言之有物也不敵八卦的高潮迭起及有聲有色了。
高爾痛批球星辛普森、歌星小甜甜布蘭妮的八卦及麥可傑克森的死亡消息等,輪番上陣炒作,成為一波波強迫性新聞熱潮,每次數星期或數個月,正經八百的大事反而遭到冷落。他描述的上述怪象,乍看之下,台灣讀者會誤以為談的是台灣,不知道歷史終結的後遺症原來已經席捲世界,其悲觀景象一反二十年前的樂觀景象。
為什麼歷史終結會走到這步田地?因為烏托邦的過程最美,需要人類熱情推動,被黑格爾視為歷史終結決定性一擊的美國獨立運動及法國大革命無不如此。而民主自由一旦底定,產生坐享其成的「拿來主義」,民主就會走向停滯,人頪熱情讓位於純精力發洩及無聊發洩的偽劣激情,甚至冷漠無情。此時失控的民主出現,歷史進入了「民主停滯」期。
「民主停滯」有什麼現象?在媒體上,陳致中召妓疑案天天有爆料發展,宛如美國聯邦調查局辦案。其實一個男人召妓值得大驚小怪嗎?當然不值得,需要大驚小怪的反而是已無驚奇及冒險,只會拿他人出軌小事當天大事件炒作的媒體及受眾。這種現象就是「窮極無聊」。
而在政治上,通常執政黨有責任進行把關及政策推動,反對黨有義務扮演忠誠反對黨。台灣卻不同,執政黨無能又推卸責任,總統推給院長、部長、院長、部長推給地方,反對黨(藍綠皆然)則把競合關係的政黨政治玩成你死我活的軍事對抗。「五十加一」的温和兩黨政治不見了,出現互相敵對,甚至強調衝突、排斥共識的「敵對式兩黨政治」。而政黨政治一走上敵對式兩黨政治,風波就沒完沒了,癱瘓政府是反對黨主要目標,例如國民黨在野時連連杯葛軍購預算,民進黨最近則杯葛ECFA協議,杯葛不成,全黨立委即集體出走,置民命托付的鹽督職責不顧。這種現象就是民主停滯。民主停滯與另一種朝野政黨亂開選舉支票,不顧國家財政負担的「民主超載」異曲同工,都是走向「民主破產」的必經途徑。
為什麼窮極無聊?為什麼不顧民主停滯,把民主前輩犠牲奉獻爭來的民主自由如此糟蹋?原因就在「最後的人」。尼采稱這種人為「末人」,我們不妨稱之「庸人」。庸人就是托克維爾《美國的民主》一書談到的民主社會新人:他們人數千千萬萬,既平等又相似,只關心自己幸福,視他人命運如路人,他們可說已失去了共同體意識,失去了國家,而集體聽從於一個柔性權威(像父母般的福利政府或宣稱與自己站在同邊的政黨),而這些權威則努力將他們變成「永遠的孩童」。
跟著媒體及藍綠政黨起舞的台灣民主社會新人,像不像「永遠的孩童」?不但自甘受騙,自甘喪失獨立性,而且自甘扮演幫忙癱瘓政府、幫忙加重媒體亂象的孩童。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說:「我現在把最後的人指給你們看。他們問:愛情何價?創造何價?熱情何價?在他們手中,大地會變得更小。最後的人使一切變小,而他們的族群却比其他人耐命。他們會說:我們發現了幸福之道。」
媒體熱中於八卦炒作,政黨及政府熱中於表演作秀。「歷史終結」已失去意義,前代民主之父的夢想已扭曲變形。歷史是真的終結了,但不是黑格爾或馬克斯追求的那種「歷史終結」,而毋寧是墮落及缺乏挑戰造成的終結。寫出《歷史終結與最後的人》的福山接受訪問,也承認除了自由主義,人類找不到更高層次的社會形式,「歷史終結」帶來的是煩悶感(窮極無聊)及喪失質疑的能力,「我遺憾人頪靈魂的偉大處已在消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