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8日 星期日

「民共交流」談何容易

2012/3/17
民進黨派三位涉中人員,以個人名義參與中共舉辦的兩岸關係研討會。媒體將之解讀為「民共交流」,參加者也以「破冰之旅」自許,具有早期黨外較無門戶之見風格的代理黨主席陳菊,更對此表示「非常積極正面肯定」。這確是一件好事,是民進黨打破封閉,破繭而出的重要一歩。問題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個人交流只算試探,不算民共交流;中共國台辦副主仼孫亞夫且已清楚表示,民進黨放棄台獨前,民共𣎴會有黨對黨談判或接觸。當國共關係輕舟已過萬重山之際,民共關係仍止於試水溫階段,民共交流談何容易。
民共交流的最大障礙在台獨。中共不可能承認或接受主張台獨(台灣國)的黨。如果中共接受了,它在台灣問題上的原則及堅持也垮了,對內對外都不必玩了。但中共也非鐵板一塊。中共對台灣態度已由「一中原則」修正為「兩岸同屬一中」,與早年沈君山等人的「一中屋頂」建議逐漸拉近。同時胡錦濤公開為「一個中國各自定義」(也就是一中各表)背書,「九二共識」這兩岸關係芝麻開門的阿里巴巴通關密語,甚至連一中字樣都沒有。中共的彈性及開通前所未見,已有大國及大哥風度。
反觀民進黨,當國共趕上世界性和解列車時,他們還在玩「逢中必反」遊戲,從不正面解讀中共動作。民進黨參與兩岸關係研討會的人,以為將中共稱呼由中國改為中國大陸,將該黨中國事務部改為兩岸關係事務部,民共關係就會改善;或以為兩岸和平是民共共同語言,雙方可據此求同存異。民進黨未免太小兒科了,中共重視的不是稱呼,而是實質。實質是:中共已能接受中華民國或憲法一中的存在,就是無法接受台獨主張。而所謂和平共識,也不是民進黨努力的成果,是國共互動的成果,民進黨還曾大力反對。民進黨要求同存異,要促成民共交流,一定要向國民黨看齊,兩黨對外一致,回到中華民國及憲法一中架構來。
誠然,民進黨經過扁政府後期一鬧,已經積重難返,頗有回到台獨黨綱時期而不是台灣前途決議文之勢。例如當時為個人私利扮演極獨推手的黨主席游錫堃,日昨針對民共交流,即聲稱民進黨若放棄台獨主張,中共就會要求馬英九放棄中華民國主張,而放棄台灣主體性主張,民進黨就沒有了。這種亡黨亡國論正是民進黨長期用來嚇人兼自嚇的論點。事實上,中華民國的存在並不靠台獨主張來保護,也沒有人要民進黨放棄台灣主體性主張,而是調整台獨彈性,二者之間不具等號關係,中華民國也可以有台灣主體性。就因為部分民進黨人太自以為是,不惜自欺欺人,該黨才一直作繭自縛,陷在自己的被害妄想裡無法自拔。他們顯然忘了,連阿扁這位極獨始作俑者都說過「制憲正名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要自欺欺人」。
襌宗有一段公案。道信向老師求「解脫法門」,僧璨反問他「誰縛汝?」民進黨的問題正在這裡:是你們作繭自縛,身在中華民國而不承認中華民國,身為中華民國政黨而不接受中華民國憲法,你們的綑綁在你們自己。無論要再度執政或民共交流,除了自行解脫綑綁外,沒有人能幫你們。

昭和演歌的「天人五衰」

昭和演歌的「天人五衰」 孫慶餘\文. 2012.3.13
拜iPad新科技之賜,最近每晚臨睡前,都能跨越時光刻度,重溫數十年的昭和演歌。那曾經𠄘載了我父母一輩共同記憶,又陪伴台灣嬰兒潮世代一起成長的珍貴影像,如今再看,竟己褪色,不只是歌老,歌手也老,讓我油然想到三島由紀夫的<天人五衰>。尤其我過去喜愛的美女歌姫,幾乎個個年老色衰,還强撐殘軀,賣力演出,更不由想起宋代歌妓李師師從艷冠群芳到流落江湖、臨老賣唱的故事:「舊夢繁華事可傷,師師垂老過湖湘。縷衣檀板無顏色,一曲當年動帝王。」沒有比美人遲暮(無顏色)還強顏歡笶更令人夢碎了。
昭和演歌的盛世開啓於50年代,60、70年代是其高峯(這30年也是昭和演歌大舉攻佔國台語歌壇的東洋風黃金期),至80年代盛極而衰,90年代一度迴光反照,從此後繼無力,歌老人老,太熟習於演歌腔調的80年代青年對它已興趣缺缺,歩上「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的千古𣎴變道路,只剩中老年人眷戀捧場,演歌、歌手、歌迷有如脫離太空站的太空船,離地球主體越來越遠,終至影跡全無,成為歷史。這原是生命實相,生老病死,成住壞空,人事物無不皆然,只是對於經歷盛世的人,特別無法接受「曲終人散」(想想慎芝作詞的「金大班最後一夜」何等讓人黯然神傷)而已。台灣群星會時代不也同樣走入歷史,只剩幾處紅包場沈鬱的歌聲舞影供人憑吊嗎?
昭和演歌時代因美空雲雀而開啓,她幾乎就是這個時代的代名詞。我那英年早逝,死於50年代前夕的生父,口中愛唱的歌曲(不要以為他是俗人,他可是當時極少見的漢詩詩人及古體文行家呢,台灣70年代初河洛圖書公司最早大量翻印絕版古書,好幾本正是從我生父遺書中挑選提供)除望春風一首台語歌外,其餘全是美空雲雀歌曲,如博多夜船、港町十三番地、船頭可愛、𥚃町人生等,我們兄弟自小耳熟能詳,我叔叔(我養父)也愛唱這些歌曲,它們等於我的𠒇歌及搖籃曲,我最早會唱的流行曲,主要也是這些。由於𠒇時經歷,昭和演歌及其哀感頑艷、蕩氣迴腸,伴隨了我數十年,我性格中的不小部分也是由其塑造。說我不會為昭和演歌及一批美女歌姫的「天人五衰」哀傷,是絕無可能的。
「天人五衰」是佛經用語,被三島由紀夫拿來當書名,意指天人在天壽將盡時,呈現五種頹相。昭和演歌自美空雲雀死後,也開始呈現頹相:鶯聲漸老,春色將闌,既乏新聲,又乏新意,偶有佳作,也與過去的人才輩出,「長江後浪推前浪」「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不可以道里計。至於昭和歌姫,同樣面臨斷層,美女歌手能接起棒子至20世紀結束的,大概只剩70年代末出道,1958年生的石川小百合。她也是少數適合電視時代(即要耐看又有舞台爆發力)的美女歌手之一。
60年代美女歌手,繼不算美也不醜的美空雲雀後,有島倉千代子,是大美人,歌聲柔膩,讓人色授魂與。但問題在電視時代來到後,歌星更需賞心悅目。80年代我在美國旅居,透過日本電視節目看到的,美空雲雀扮相、姿態都不好,像前電視時代的人,只適合唱片及卡帶,島倉千代子則已人老珠黃,或說人未老珠已黃,賞味期限太短。看了80年代初的她,我充滿幻滅感,美空雲雀的情況相似。50、60年代歌姫能逃過電視淘洗的,或許只有都春美。她和美空雲雀一樣,都是天才型歌手,少小成名,一生風光,歌喉更有如受過上帝親吻(人們如此形容帕伐洛蒂),她的每條歌我差不多都有收藏。可惜她不懂關鍵時刻引退,讓人永留懷念的道理,到21世紀還在唱,藉助不斷整容,想抓住青春尾巴,結果反而嘴歪眼斜,什麼也沒抓住,徒然把我對她的一絲美感(她不算美,但很有味道,與美空雲雀的毫無味道不同)都蹧蹋了。
最需要賞心悅目的演歌(例如優美的和服只在演歌中亮相,例如村岡實的簫驚天地而泣鬼神,木村好夫的吉他如圓荷瀉露,珠走玉盤,二人音色之美都無與倫比),卻充斥色衰聲弛的年老歌手及年老歌迷,而且雙雙後繼無人。昭和演歌已經走到盡頭,越不過平成時代,如同台灣嬰兒潮世代也一起被留在過去,越不過群星會時代、民歌時代,聽不懂周杰倫(其實周杰倫風靡一時的歌詞,在懂中國史及中國古典文學的人看來未免膚淺,不及黃梅調或慎芝歌詞的流𣈱雋永,前者是雕琢做作的美感,「為賦新詞強說愁」,後者是情見乎辭的美感,「只道天涼好個秋」。昭和演歌歌詞之美亦復如是。)。昭和演歌的「天人五衰」終於降臨,這是我臨睡前連續幾晩,從iPad跨越時空觀賞,彌補廿年空檔(也就是我已有廿年沒空看及看不到諸如紅白對抗、懷念的演歌這類節目)後的整體感觸。日曆正在翻過這個時代--我們時代--流行歌聲,雖然不捨,但我們也只有像<金大班最後一夜>,向它告別了。
(2012.3.12花七小時寫完後,全文突然憑空消失,一字不剩,13日再憑記憶重寫,篇幅較短。此誌。)
註:談日本演歌,不能不談演奏。像我上面所舉的村岡實及木村好夫,即堪稱「簫聖」及「吉他神」,簡直出神入化,讓人如醉如痴。這也是演歌盛世才能出現的人才,一百年可能只出一個,所謂「百年一遇」。昭和演歌也是百年一遇,是「日本第一」時代特有的產物,並與「日本第一」共存亡。當日本陷入失落的十年、廿年,昭和演歌也跟著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