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01
不管人們對政治懷有多少理想,對政治人物要求多麼嚴格,時至今日,人們已不得不承認,政治愈來愈像一種表演藝術,政治人物也身不由己,愈愈來愈像演藝人員,小焉者逢場作戲,扮演盡職角色,大焉者魅感眾生,不惜翻雲覆雨。這些統稱為政治表演,而專事表演的政治就是表演政治。
逢場作戲的政治表演,例如兩岸四次江陳會結束,陳雲林臨行「感謝二千三百萬台灣人民的體諒和關愛」,夫妻二人向連日維安的員警深深一鞠躬。這不只是禮節,還是表演。 民進黨發動「反黑箱、顧飯碗」大遊行,要求「不應讓陳雲林趴趴走」,有人甚至揚言「活捉陳雲林」。這也是表演。至於大遊行場合變質為競選場合,政治人物「項莊舞劍,意在選舉」,那更是表演。表演的目的何在?在博取好感、選票,或維持能見度。
魅感眾生的政治表演,例如馬英九的「Long Stay」,阿扁的「四不一沒有」,都以欺騙為目的。當馬「Long Stay」的結果竟是與民眾脫節依然,這項活動被稱為「攏係假」就不冤枉。當阿扁「四不一沒有」一變為「制憲建國」,再變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要自欺欺人,最後再變回極獨教主,跟隨阿扁路線的民進黨遭受選民誤解也不冤枉。
政治人物的表演隨影像時代的來臨而日趨嚴重。尼克森角《鬥場中》一書指出:「如今政治比以往更簡單、更言不及義了。變化的原因在於電視。一個候選人若對某項重大法案長篇大論而非避重就輕,他將乏人問津。妙語如珠的貧嘴及脣槍舌劍的口水遠勝中規中矩的演說。」何以致此?因為選票像門票,電視能見度與民調支持度像票房,選民像衣食父母。為了選票,政治人物不硬著頭皮表演,甚至昧著良心作假,幾乎不可能。
表演的原意是模仿,而模仿對講求真實的古典政治無異作假。柏拉圖把詩人、藝術家逐出「理想國」,因為二者皆訴諸模仿,而道德的國度不容模仿混淆真實。即使到了近代、現代,對表演政治的厭惡也從未改變。十八世紀的盧梭就說:「演員的才能是什麼?是偽裝的藝術,裝成另一個人,表情充滿熱情,其實內心冷酷。天性誠實的人不是當演員的材料,老實人也當不了政客。政客天生就是演員。」二十世紀初主張政治是嚴肅「志業」的韋伯同樣說:「當政治人物不再具備客觀性及責任心,追求權位只為虛榮或自私目的,他就會變成一名演員,對自己行為造成的後果亳不在乎,只關心自己的表演效果。」
然而,理想狀況是一回事,實際狀況又是一回事。政治表演在古代縱使罕見,卻從未停過。羅馬帝國開創者屋大維與中國漢代王莽堪稱政治表演的天才。王莽的仁孝、謙恭、正直都是表演出來的,合乎當時品評儒者的最高標準,因此受到全天下知識分子及士大夫擁戴,將他步步推上帝位。
而在西方,公開宣揚王莽式表演政治的,馬基維利應是第一人。他說:「君王不能也不該信守約定,善自隱藏本性,成為一個偉大偽居子,對君王極其必要,但他必須假裝具備這些美德,因為具備且實行這些美德是有害的,假裝具有這些美德則是有用的。」馬基維利所謂「假裝美德」,正是指政治表演,以期魅感眾生,翻雲覆雨。
誠然,政治表演不全然是壞的。在最低迷的時代激勵人心,同樣需要表演。例如小羅斯福在三0年代大蕭條中,不但以新政,而且以爐邊談話激勵國人,把全美國鬥志調動起來,不只打敗了大蕭條,還打贏二次大戰。印度現代哲人奧修就說:如果很多人都散播愛、歌聲、喜悅,那整個場合將變成一座神廟 ------ 這是建造神廟的妙法。那裡將充滿新能量,沒有人會感到迷惘。」通過羅斯福散播的希望,美國人聯手建造了一座神廟。
反之,像希特勒、墨索里尼散播的就是絕望、分裂、仇恨。他們都是天才的政治表演者,但他們卻往相反方向走,拚命拆毀神廟。任何人讀過這二人傳記,都會發現他們是權力意志旺盛的狂人、賭徒,為達自私偏執目標,不惜毀滅國家、人類。墨索里尼更是集荒謬、丑角、矛盾於一身,既自大又自卑,既蠻橫無禮又色厲內荏,既善於表演又虛張聲勢。他發動「進軍羅馬」的黑衫軍奪權大遊行時,正是他心驚膽戰準備逃亡瑞士時。他大聲要挾,發表好戰言論,引來周邊強國質疑時,他竟對大國私下說:「請勿介意,這只是說給國內聽的。」
表演政治是二十世紀「大眾社會」的趨勢。大眾媒體把新聞當娛樂處理,大眾政治人物就會變成表演者,出現尼克森所說的怪現象。然而,二十一世紀又是「公民社會」,公民的覺醒及智慧讓他們有能力從表演者中分辨誰是羅斯福,誰是希特勒及墨索里尼。「公民社會」使表演政治不如馬基維利宣揚的那麼可怕。但如何慎用手中一票擇優汰劣,就是公民的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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