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6日 星期三

悲觀主義與世界末日預言

 作者:孫慶餘 2012.12.21


媒體與網路炒作出來的瑪雅世界末日預言沒有應驗,人類又安渡了另一次「末日危機」。事實上,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場閙劇。瑪雅曆法連自己㓕亡於西班牙帝國都不能預測,怎會有能力預言世界末日?即使有能力,當時他們的世界觀也只及於中美洲一隅,類似中國古代<山海經>的世界觀。

在哥倫布沒有發現新大陸、哥白尼沒有打破地球中心說前,人類都活在有限的小世界中,世界末日不過是小世界的末日而已。小世界末日的預言會擴大為全球事件,讓全球各地受到驚擾,全部拜資訊全球化之賜。與以往傳播世界末日的主角多為宗教人士不同,這次瑪雅預言的傳播者主要是網路及媒體,網路謠言的影響及驚悚度也更大,以致連美國NASA都不得不公開闢謠,台灣天文學者也集體加以駁斥。

世界末日說由來久矣。巴斯卡說「人像脆弱的蘆葦,卻是會思想的蘆葦」,人類做為一種對宇宙力量既恐懼又無助的生命,毀滅及末日無時不在腦海中。樂觀的人看到進步、永生,悲觀的人看到衰敗、毀滅。宗教是末日說最有力的提倡者,預言末日的不可避免,但也提供救贖的途徑:「天國近了,你要悔改」,地上的天國將誕生於大毀滅大審判之後。把最悲慘的人類末日轉化為最幸福的千禧年,這是宗教空前偉大的辯証發明。

有趣的是,宗教末日說似乎都來自同一源頭,基督教、回教上溯到猶太教,猶太教又上溯到波斯拜火教。瑣羅亞斯德(即尼采推崇的查拉圖斯特拉)的神魔二元、善惡兩種力量最終對決、世界末日、最後審判、天堂與地獄等思想,皆為各種宗教承襲。

非宗教末日說同樣預言末日來到前,出現各種異象、亂象(天災、地變、人禍),繼之是可怕的毀滅,但救贖不在宗教,而在人類自己,如上天會降生聖人、超人,拯救將毀滅的世界、重建已毀滅的世界。這種非宗教末日說大都把人類最美好的黃金時代設定在上古,如中國三皇五帝的大同世界,如古希臘的金銀銅鐵時代分期,人類是處境越來越差,最後趨於衰敗毀滅。

而面臨毀滅的人類,最佳境況是「由剝而復」,展開世界另一波循環。循環論也是非宗教界的偉大辯證發明,仿效四時日夜的循環。例如中國鄒衍的五德(行)終始說,金木水火土依序生尅;希臘柏拉圖的城邦周期演進說,政體按君主、僭主、貴族、寡頭、民主、暴民、君主而循環,周而復始。

與末日說或循環說截然不同的是十七世紀的文明進步說,强調科學、理性、樂觀。到十六世紀為止,所有末日說的救贖必須在大毀滅後開始,暴力是舊終點及新起點的命定手段。十七世紀起卻相信科學及理性可以扭轉這種毀滅及循環,人類可以進入另一種向上(演化)途徑。可惜從馬克斯的資本主義與西方民主必亡論到尼采、史賓格勒的西方文明沒落論,又重新喚醒了人類對宇宙力量或歷史力量的恐懼與無助。悲觀主義再度蔓延,而且是廿世紀到廿一世紀大合奏中的主旋律。

在悲觀主義者看來,壞事是壞事,好事也是壞事,全球暖化、生態災難、氣候失常、民主失衡、經濟失調、人心不古,都是末日徵象,一切顯示現代社會正在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連美國前副總統高爾的<瀕危的地球>、<不願面對的真相>,都預言文明毀滅,更別說整個廿世紀後半期,以「危機」為名的著作無不大賣特賣了。

世界末日預言隨悲觀主義而盛行,雖然讓人害怕沮喪,但包括這次瑪雅曆法鬧劇,都可以視同<聖經>中先知的預言,或風暴來臨前風雨燕的鳴叫,其效用在促成人類永恆的警醒,有如卡繆<瘟疫>一書在全城倖脫末日刼難後的警語:威脅人類歡樂的東西始終存在,鼠疫桿菌永不死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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