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與腐敗

2009/1/12
扁政府下台後，清算扁家貪腐幾乎成為去年台灣媒體最大焦點，也幾乎是馬政府上台後唯一業績。這雖有「清算前朝」之嫌，但這也是台灣史上最大一次反貪教育。對於屢禁不絕的貪腐，尤其是政治上層的貪腐，清算或許是最佳教育途徑之一。
然而貪腐能治嗎？答案應該是不能。貪婪出乎人性，如同聖經《馬太福音》說的：「因為你的財富在那裡，你的心也在那裡。」孟子談大丈夫三條件「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歷來反對運動大都只能做到第三點，最多加上第二點，一旦有權之後，很少不為富貴所「淫」。所以阿克頓的警句「權力導致腐敗，絕對權力絕對腐敗」，才會成為不朽名言。
富貴必淫的例子極多。遠的不談，南韓歷任總統全斗煥、盧泰愚、金泳三、金大中、盧武鉉都有貪腐問題。全斗煥透過兄弟全敬煥、岳父、妻舅、堂弟、外甥等大肆搜刮。而盧泰愚適逢金融開放，對開辦銀行的許可證一件索賄二百萬至四百萬美元，開辦高爾夫球場的許可證則超過七百萬美元。
全斗煥還有一個知名故事：韓國最大企業之一國際集團贏得大合同，建造鄉村俱樂部，卻因全斗煥下令中止所有貸款，該集團竟於一夕之間倒閉，理由是禮數不周，全斗煥助手對國際集團董事長說：「你難道不認為應該表示謝意嗎？」
全、盧二人被捕判刑，還被課以總額六‧一億美元罰款。這是「貪污腐敗軍政府」領導人的下場。但號稱「廉潔先生」的金泳三，以及同屬反對運動出身，打著清廉、反貪旗幟的金大中有更好嗎？金泳三的親信及子女照樣因為貪污入獄，金大中情形大同小異。日本算是亞洲司法制度最健全的國家，但自民黨的貪腐傳統仍然根深柢固，特別是收買反對派。
因為爆發洛克希德醜聞案而被迫辭去首相的田中角榮，曾經從皮箱倒出一堆現金，向同派新進議員傳授金權政治之道。他說：「這一大筆錢如果讓你緊張不安的話，你就不夠資格當政治家。」他接著解說行賄規矩：謙恭到底:在對方難以拒絕之際奉上獻金；如果有人不願公然受賄，就利用打麻將輸錢或以婚喪名義送去大錢。
南韓、日本如此，菲律賓、印尼的家族政治及親信恩庇政治更是源遠流長，馬可仕、蘇哈托政權會倒台，貪腐政治永不倒台。連比菲、印情況稍好的泰國，某前總理都承認，貪腐行賄已經給「亞洲小虎」經濟造成損害，大量貪腐破壞了公眾對政府的信任。而墨西哥某資深議員甚至說，腐敗已成為該國生活的組成部分，「它再也不會使公眾感到惱怒，它是我們制度中最具民主特色的事。」
墨西哥的情況讓人想到台灣。民進黨某高層很無奈的說：黨中央不是不想切割阿扁，而是一切割馬上分裂，有太多支持者不在乎阿扁貪腐，不是真正不在乎，而是認為國民黨更貪腐，只清算民進黨不公平。老一輩台灣人受日本教育，原本較有是非觀念，但在扁案上，是非似乎不是最重要問題，清算前朝或清算台灣人反而是最重要問題。此外，民進黨不分區立委大多為阿扁死黨，或受阿扁照顧過，台灣人的「情義相挺」往往就表在這時候。不然貪腐被起訴的政治人物也不會往往高票當選，被起訴反而成為選民同情的主因了。
台灣人對貪腐的容忍可以追溯到中國原鄉。中國人說「千里為官只為財」、「書中自有黃金屋」。缺乏宗教彼岸價值觀薰陶的中國人，連佛教、基督教傳入時，都沾染了現實功利色彩，拜拜被當成就是信仰，而信仰無異一種交換，不是交換富貴、福田，就是交換麵粉、衣物。在大家樂賭博風行時，斷手斷腳的神明塑像，顯示了索求不遂、交換不成的後果。連神明都不免被斷手斷腳，身為凡人就更是「笑貧不笑娼」、「笑貧不笑貪」了。
腐敗不分人種、不分國家，是世界性的瘟疫，只要有制度及道德空隙，就有貪腐存在，而社會風氣更會助長貪腐。
中國大陸近年由政府帶頭大力反貪腐，評論家歸結中國土地特別適合貪官污吏滋長之因，得出：一是統治階級以奢侈享樂為榮，權力、財富與品味相連，帶動社會看齊風氣；二是反貪鬥爭一貫由上而下，既乏透明度，又官官相護，無法徹底；三是統治階級反貪常是基於打擊異己需要，內心並非真正想反貪，因此民間亦從不當真；四是各朝各代皆層層設立監察機構，但監察機構不獨立，人治干擾太多，法治無從建立，再多監察機構也是枉然。否則，像明太祖親訂（大明律），立法備極苛細，執法又殘忍無比，官吏貪污十兩就要「剝皮實草」（剝了皮填上草做成「人乾」示眾，中國早該弊絕風清了。
出乎人性的，就要從人性下手。如果社會風氣不以貪腐為恥，什麼政權上台都沒用。金泳三、金大中、阿扁及前希臘總理巴本德里歐都是獨裁政府的反對者，都曾為理想入獄或流亡，最後自己上台執政了，個貪腐金額反而更大。巴本德里歐索賄超過兩億美元，定期運出克里特銀行的個人贓款總計超過四十車，而且他的案件在全國鬧得沸沸揚揚，他竟還能三度當選總理，最後全身而退。
同理，田中角榮被迫辭去首相後，還繼續享有議會一席，並當選議會道德委員會委員。全斗煥把貪污所得與追隨者分享，追隨者至今仍津津樂道，說他是「古風猶存的仁厚長者及政治家」，一點也不以他的貪腐為恥。
幾年前，國際透明組織針對全球五十四個國家做過一份清廉調查，排名前廿者除新加坡（第七）、以色列（第十四）外，都是西方國家，南韓名列廿七，希臘廿八，台灣廿九，泰國卅七，菲律賓四十四，印尼四十五，中國五十，孟加拉、肯亞、巴基斯坦、尼日利亞殿後。由此可見，制度、道德及社會風氣確實重要。
美國前總統威爾遜說過：「治療政治腐敗如同治療肺結核，要在露天場所。」「公開是淨化政治的要素，遏制一切政治惡跡的最佳方式莫過當眾曝光。」台灣媒體對扁政府貪腐的關注正是如此。但大家切莫忘了，權力使人腐化，現在最有權力、最易腐化的已是「全面執政」的馬政府。落水的惡狗固然該打，但我行我素的惡狗同樣要打。